前院一通鬧騰，過了一個多時辰才消停，又到了中午時分，雙喜帶著三喜在廚屋燒好飯菜，上前來時，偌大個院子裏安安靜靜的，不見一個人，只剩下幾十只雞子，嘰嘰咋咋，蹦蹦跳跳的，滿院子找食。

東西廂房門也都虛掩著，皆聽不到人聲。

透過門縫看去，東廂裏，李四娘背對著門躺在床上，一動不動。

看不到表情，不知是不是氣的睡著了。

這邊西廂裏，鄭有福睜著無神的眼睛，盯著屋頂發呆，自從他從大牢裏回來，就一直是這樣一副德行了。

雙喜端了飯稀飯進了西廂，輕手輕腳掩好門。

屋內味道並不好聞，門掩上之後，中藥味與尿騷味混在一起，格外重了幾分，熏得人欲嘔。

聽到動靜，鄭有福死魚一樣半天沒動的眼珠子，左右轉動了幾下，終於落在雙喜臉上。

視線相接，雙喜笑了，露出一口整齊皓白的貝齒，鄭有福有些意外，怔怔的看著她，沒有動，也沒有說話。

雙喜抿著唇，掃了他一眼，又把屋子裏打量一圈。

雕花木床靠北放著，床頭便是一面小小桌案，木質衣箱好幾個，一層一層堆砌著，靠著西邊墻頭碼放著，南邊窗戶下，還擺著一張小小的美人榻。

十來天前，這屋裏一床一凳，一桌一箱，都帶著一股子不要臉的痞氣，就跟這屋主子一樣，看了就讓人生厭，雙喜從不到他房裏來。

如今這屋主子倒在床上，這些個家什，也像發了黴，撕開狐假虎威的臉皮，內裏全是腐朽一片，落得個冷清清的下場。

來來回回梭巡一圈，視線掠過那張美人榻，頓了頓，終究落在床邊不遠處的小錦凳上，那凳子布面簇新，還是前不久剛置辦下的，雙喜撇撇嘴，坐下了。

床頭桌案上，清粥已經涼好了，鄭有福面無表情看著她.

雙喜沖他再笑了笑，歡聲道：“大哥，午時了，也該吃午飯了呢！”

話音落下許久，鄭有福也沒動，許是很久沒喝水了，唇角都起了死皮，雙喜又笑了，取了羅帕掩著鼻子道：“大哥，怎的，都到現在了，還耍脾氣呢？還想打人啊？”

幾句話激下去，鄭有福終是有了動靜，他嘴邊橫肉扯動了下，用了老大的力氣，喊出一聲：“賤婢.....”

目光直直射向雙喜，不甘，氣郁夾雜，兇惡的似個豺狼，只可惜，到了此刻，卻是只被鼠夾子夾住腳的豺狼，就算再兇悍，也只剩下徒有其表的外皮。

雙喜混不在意，當著他的面兒笑的越發歡暢，“哎呀，好大哥，你要罵我，今日就罵個夠吧，往後啊，我可不伺候你了，你瞧瞧你，渾身上下，除了尿臊味兒，就是屎臭味兒，往後恐怕只有你爹還耐煩給你換尿布，擦屁股，嘖嘖嘖.....”

“鄭雙喜！”鄭有福一聲暴呵，截了雙喜的話頭，突然朝著她吐了一口唾沫星子。

可惜到底是氣虛，那一口帶著他憤恨的口水飛出去沒多久，就失了後勁，落到薄被單上了。

雙喜越發笑得惡毒，朝他俯身過去，居高臨下的看他，冷颼颼道：“大哥，是不是恨透了小七，嗯？”

鄭有福臉色驀的變了，“小七，你如何認得小七？”

“呵呵，不僅小七，胡三，李大寶，可都是你的酒肉賭友吧！”

鄭有福眼珠子再睜大了幾分，不敢置信看向她。

雙喜撇撇嘴，挑著眉毛，翹著二郎腿再坐回凳子上：“哎呀，大哥，你這般瞪著我，可真讓我害怕，你是不知，你那張臉，生的著實讓人倒胃口，嚇人著呢！

”

“鄭雙喜，你什麽意思？你快說，快說！”鄭有福氣急敗壞，伸手欲來抓雙喜，雙喜輕輕一閃，便躲了過去，又陰測測笑起來：

“不急啊，大哥，你是不是想知道，小七喊你賭牌，他卻不來，等你喝了兩杯酒醒來，怎會與那殺豬娘子躺一處，還被那殺豬的抓了個現行，嗯？好大哥，你是不是到現在都一肚子疑惑啊？”

“你......”鄭有福結結巴巴，駭然道：“你如何知道這般清楚，難道.....難道是你害我？”

雙喜強掩眼中厭惡，嗤道：“哎喲，大哥，你可別擡舉我，我哪裏有那個本事啊，我啊，不過是往那酒壺中下了點兒蒙汗藥，又托人給那帶綠帽子的屠戶報了個信兒，別的我可沒幹，想不到大哥如此不中用，兩杯就倒，倒是幫那整個八經的奸夫擋了災，大哥你可真是好人啊......”

一番說出來，鄭有福氣的唇角都哆嗦起來，咬牙切齒罵道：“娼婦，賤人！你如此害我，你不得好死！”

雙喜站起身，輕拍了下衣裙，笑的越發燦爛，“好大哥，莫生氣，你都癱在床上了，還想著把我如何？這輩子你就別指望了，往後你就該求著老天爺，讓你爹多活幾年，否則，他要一蹬腿，留下你這癱子，可沒人管你死活喲.....”

雙喜惡毒話語一撥接著一一撥的往外冒，胸口惡氣一股腦兒全出來了，直到此刻，終究是覺著舒坦了，再看一眼床上的鄭有福，淒淒慘慘，要多落魄有多落魄。

可她卻一點都不可憐他。

他罵她毒婦，賤人，沒錯，她就是做了毒婦賤人做的事兒，她半點兒都不後悔，哪怕時光重來，她也還會走這一遭，還要做的更早些。

該說的話都說完了，鄭有福已經被氣的胸腔子呼啦呼啦作響，喘不過來了，雙喜最後看他一眼，冷冰冰道：“既然大哥不餓，那小妹我也不費心思了，這碗粥還是端出去餵雞，雞吃了還知道生蛋呢！”

說完再不理會鄭有福，端起碗就出了房門。

午時已過，院裏院外格外安靜，三喜去後廂房睡了，雙喜了無睡意，坐在院中水井旁的古樹蔭下，怔怔的發著楞兒。

眼下這個家，原還有塊遮羞布，不管如何，雖破敗，到底還能湊合著過，誰又能想到，她不過是報覆鄭有福，卻把全家人都攪合進去，把這小家都攪合的不成樣兒了呢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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